掌上永新·窝里银的网络精神家园

  年尾,含辛茹苦生我养我的至亲——父亲离我们而去了!

  即使南国的暖冬,也冷风瑟瑟。或许上苍真有感应,那天傍晚,我顿然头昏脑胀,足有一刻钟直觉步履沉重。半个钟后,家里骤报噩耗:父亲突发脑溢血,医院抢救;电我速归。而我手上正忙十万火急工作。原想撑过这一两天再回,电话那头弟断续哽咽:医院已下病危通知书,晚一天半日甚至几个小时都随时可能难见父亲了。你是长子啊!没能养老,起码也得送终,赶在父亲闭眼前见一眼吧!

  敬业与守孝不能两全。我当即打点行装,告假星夜往江西老家赶。

  一路上,记忆的碎片纷至沓来——

  父亲上世纪四十年代生于五百里井冈永新马岭脚下的一户人家,家庭出身有些复杂。我爷爷是云南人,战争年代,军阀混战,他带了一个团(实为整编独立营,后打得只剩一个半连)颠沛流离到江西,抗战胜利后我爷爷就退伍入赘做了上门女婿(后来被打成黑四类分子。七八十高龄还要挨游行批斗)……这样的出身与境遇,导致父亲一直抬不起头。虽是独苗,也尝尽人间艰辛,饱经苦难,一生坎坷。与母亲成家后,育有我们二子三女。四世同堂一家九口挤在三间老屋里。经常是勒紧裤带维持生计。早年过的是野菜、粗粮加盐巴的日子。寒冬里我们一家烧不起炭火,便挤在床上取暖;父亲没别的所长,靠砍柴卖炭干苦力养活我们,一年四季,他几乎无不日出而作,日落而栖。年年冬天与过年是我家最难捱的光景,父亲过年都在劳作。每每或吟或想及《卖炭翁》里的诗情场景,我就潸然泪下。

  长年的劳作虽使父亲的身子有点瘦削,可身子骨一直硬朗,平时也少问医求药。怎么会突传恶讯?

  

  近乡,情更怯。经过近十个钟医院后,父亲仍处重度昏迷中,靠输氧与打点滴维持,已不能语,任凭我如何呼唤,抚摸,动情,两只塌陷发黄的眼珠只是无神地呆滞着,面向我们;我不禁失声痛哭。这是我成人后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泪。主治医生说,父亲是最严重的脑干出血,这种情况,医院还没出现过奇迹。我们不死心,带着CT下吉安上南昌,只要有一线希望,哪怕父亲一生坐在轮椅上,哪怕我们倾家荡产,都会尽最大力挽救,咨询过的专家都摇头表示:面对现实,准备后事吧。

  不知是父亲的生命力顽强,还是有一直没了却的夙愿,在挺过一夜一天后,生命体征接近消失时,仍不眠目。直至最后一个赶回的亲人——晚我一天赶到病榻前的儿子哭成泪人大叫几声爷爷时,他的心跳蓦地大幅飙升至(正常人为60-90),呼吸剧烈急促,再次实施抢救。

  近距离长夜至天光守在父亲榻前,又从白天至长夜,整两夜一天,我不敢也无法合眼,看着他生命之树枯萎,

脸色渐黄渐白。捱至晚七时许,他僵硬的身子猛然因呼吸而急抽搐,望着我们眼角泪流阵阵,嘴巴微张不能合,如缺氧之鱼一般,气若游丝,像是卸甲的将士一样,要归隐山林;又如游士仙人,终于可以放下一切,驾鹤绝尘而去。这是我第一次全景式目睹一个人的最后时刻,对人世间的留恋抑或最后定格,那种生离死别,实是残忍至极!父亲即便有千言万语也无法说无力写,突出其来的神志不清使他仓促间最终没能留下一句遗嘱。

  按民风乡俗,父亲最终在家老去;并在宗祠开祭。直至撒手人寰,一家人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。我一向坚强的二妹情难自禁,扑棺长悲,号啕恸哭,哀情难抑,三度昏厥在地。   

  在悼文中,乡人给了父亲很高评价:忠厚老实、不计回报、任劳任怨、尽心尽责,劳碌一生。是村里半世纪来难得的好人!

  父亲生前身后被公认为“难得的好人”,是他一生用人品人格累积的口碑。

  父亲好,好在宽待家人。他小学文化,却通情达理,与母亲共克时艰,患难与共,相亲相爱,他们婚姻的和睦在我们村上都罕见得令人称赞百年难觅。对五个儿女疼爱有加,一视同仁。从未打过我们。对儿女的成长也顺其自然,只是教导我们要做个好人,不要留下一世骂名,被人指指点点!做什么都要过一生。做人无贵贱。我们几个儿女从不偷奸耍滑,老老实实,安份守己。在对待金钱方面,他更是恪守“君子爱财,取之有道”的古训,并要我们谨记一生。父亲倾一生的血汗来养育我们的成长!

  父亲好,好在苦待自己。宁愿苦了亏了自己,也决不苦了亏了别人。

  他累时爱酒,但凡别人家好事喜事却从不贪杯,总是回家后再饮,他常说家穷不能志短更不能做丢人的事,怕酒后出洋相丢人损人格。为此母亲常不理解而责怪他,说哪有好菜好酒不吃,吃个半饱再回家补吃的?

  父亲的一生是苦难与艰辛堆积如山的一生。他身上挑过的担子,找不出一个村人比他重;他走过的山路,没任何一个村人比他长;他吃过的盐巴当菜的日子,没哪个村人比他多,他干过的活没几个人比他杂,也没几人比他累;他吃尽苦难、遍尝艰辛把我们养大。一生劳碌命,不懂享福。晚年任凭我们相劝,就是不放下农活。直至不省人世前一刻,他还在干活——准备着儿孙们春节回家团聚的柴伙。劳动最光荣,干死也心甘。这是他一生的写照!

  父亲好,好在善待村人。

  父亲一生没与村人红过脸,吵过架;吃点苦与亏算什么?他常说!

  他再穷,对村上的几个困难与五保户,他能帮则帮,用自己的方式;帮干农活、挑挑担子什么的;有一次还把口粮给了别人,自己饿着。遇上别人吵架打架,他总是积极开劝:能同村为邻也是老天修来的福,有什么非得过不去的?金钱这东西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,又何苦为一些理论与长短耿耿于怀呢?!退一步海阔天空。人生苦短,也无常啊!

  有一年,一个醉酒的乡人开摩托车撞了他,把他折腾个半死,他还问人家有没摔重,碍不碍事?几次嚷着要出院,宁愿苦了自己也不愿增加别人的“负担”。他生怕欠下人情债。一世穷苦,也没多拿过别人与村上一份好处。

  集体那阵,没人出的又脏又杂的工,他出;没人干的又苦又累的活,他干;他不拣轻怕重,不投机取巧,本本份份,实实在在,为他人着想。从不自私自利!

村人没一个人说过父亲一句闲话。一个人生前死后不被别人说说指指,做人如斯,父亲没有白活!

  父亲谈不上伟大,他是千千万万个小人物中的一个小人物,一生也没为社会甚至给村上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。他的勤劳朴实、忠厚友善、热心肠与不计亏福使他赢得了尊重。村上有一户从不往来奔丧的人家,最后也许被我父亲的宅心仁厚感化,在他弥留之际,前来探望并泪水盈眶。

  父亲匆匆去了,没有留下什么物质上的财富,仅留下一生好人的口碑!而他的坚强,更是我们一辈子受用不尽的精神食粮!

  面对困难,他坚强。

  那时国家尚没有大力推行计划生育这一基本国策,直到第五个孩子落地时,父亲愈发感到生活的重负与无情。就在他绞尽脑汁早出晚归为养活一家人忙于生计,残酷的现实仍然使我们全家,吃了上顿愁下顿;几张嘴嗷嗷待哺。就是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下,父亲也没有把孩子送人!生活的千斤重担与困难的百般压力,使他的背早驼了,他没为此叫过一声苦!

  面对病痛,他坚强。

  人生岂能无疾?虽少病,但前几年,他患有胆结石,常痛得脸色发青,发作起来更是打滚,父亲倔强,说什么也不去看病,总以为凭自己的意志忍一忍就过去了,偶有大病小病,父亲几十年也就那么过来的。而那一次,实在被折腾得不行,才在痛得医院。从入院到开刀到出院这段时间里,他硬是没吭过一声。他的坚强,源于内心强大的意志,他不会妥协于被任何困难包括病痛击倒!

  每每直面困难、逆境、坎坷或备受重挫而失意、低迷、灰心、气馁甚至自暴自弃时,父亲的坚强冥冥中给了我无形的意志,支撑我陡生力量!我感谢父亲留给我们的这份弥足宝贵的“遗产”!包括那份艰苦奋斗的精神!

  料理后事时,母亲常念叨着,父亲近年特别心宽,干活总是起个太早,嘴里啍着小调小曲。那年村上老老少少先后走了五六个,他从没想到自己会走这么早,还逢人笑说自己不做曾祖父不会走的。

  也许受战争年代行伍出身的爷爷的影响,父亲不太惧生死。在我儿时直到成人的记忆里,他总是革命的乐观主义。物质上他一生不幸福,生活里却很快乐。他的这一朴素的农民阶级生活观,及由此形成的人生观价值观也深深影响了我们的一生。

  我们几个儿女为父亲举办了厚重的葬礼,并选了一块好墓地,让他枕青山绿水,享清风白云。

  举殡时,全村上千号老少自发来送行。

  墓志铭上,我写道:开耕勤播仁善籽,秀穗结实育后人。父亲名开秀。

  我想,如若上天有灵,父亲会安息吧?

  父亲定会安息的!

  我久久不能走出丧父之痛。也为自己没尽孝让父亲安享晚年而脱自责。我没有想像中那么坚强,对父亲的眷恋一直挥之不去,父亲的音容如影随形;而歉疚也一直拷问我的良心。

  但愿有来世,再报父亲恩。

  藉此寄同辈,人到中年时,多保重身体,想想家中人,犹请善待老人!

  身在离家千里之外的他乡,因故不能亲躬为父亲的坟头培土焚香,尤感自惭与痛楚。清明前后,睹物思人,我无语咽噎催热泪,浸透断续之每一个文字。以为祭!以为忆!

  (注:图部分来自网络)

-关于作者-

钟鸣,男,江西永新人,曾在《人民日报》《散文》(月刊)等发表文学作品数百篇,年相继加入江西省作家协会,广东省作家协会。在政府机关、媒体与企事业单位从事过文化宣传及品牌推广等工作,现居佛山。

掌上永新征稿提示:

1、“掌上永新”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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